Sunday, August 1, 2010

感性活力与理性秩序的生命化融合

以节律为中介的感应在主体身心所引起的生命体验的质量,决定于节律本身所具有的生命意蕴。只有真正美的节律所激起的愉快感、满足感,才是真正的美感。美感便是节律感,在这节律感中,蕴含和敞亮着最生动也最深邃的生命意义,也正是节律所蕴含和敞亮的生命意义使它成为能够通过感应给人美感的特殊对象,即成为美。

节律是生命精神的感性表现,是生命意象最本真而普遍的形态。它传达出的生命情调,能够让人体验到具体而微的生命意蕴,使特定的生命意义以音乐化的意态而被人的生命存在所持有。通过节律感应,节律形式的美传达和感染给审美者的生命体验,并在这体验中展现审美活动的所有奥秘。

人本生态美学把人看作自然-社会-文化生态的生成性结晶,在人的生命精神中应该最集中、最鲜明地表现出美之为美的理想化的生命精神,亦即我用“生、和、合、进”四个字概括的生态美的规律。人的生命精神在他的实践活动,即自觉能动的生态调节活动中的最基本的表现,就是感性活力与理性秩序的融合和统一。马克思在论述古代希腊艺术永久魅力的原因时所说的古代希腊人,可以说就是这种生命精神的典范。

在与“早熟的儿童”和“野蛮的儿童”的比较中,马克思把古代希腊人看作“正常的儿童”。“早熟的儿童”如某些东方民族,理性过早成熟并压抑了感性。“野蛮的儿童”如某些原始民族,理性尚未充分发展而任由感性张扬。避免了这两者的人性片面性,希腊人作为“正常的儿童”所具有的天性,就是感性的生命活力与理性的生命秩序之间的平衡交融、互补共生。

在感性和理性的这种高水平的结合和互动中,以爱为核心的社会性亲和和合作的精神,以理想与创造为核心的自觉超越的精神,成为人的理想性生命精神的基本内涵,这也就是人类世世代代所追求的美所应有的生命意蕴。在人的实践中存在和表现出来的理想性生命精神,本来就是从自然界的生态运动中生成的,并且最充分地体现了自然生态形态的这种生成性本质。

在生态系统的生成性里,感性活力与理性秩序相互结合。没有感性活力,不会有生成;没有理性秩序,也不会有生成。感性活力与理性秩序的互动共生,乃是这个世界之所以生生不息的最后根源,它的奥秘植根于宇宙生成的那一瞬间之中。人类实践所要求和表现的这种理想化的生命精神,通过节律形式成为生命的或类生命的存在,这就是美。这与“生、和、合、进”的生态美的规律是完全一致的。

美是从节律形式体现出来的生命精神。节律之所以能成为美的精灵,不仅如前所述,它的感应既是生命的动力又是生命意义的现实、敞亮和象征,而且还因为节律本身就是集动态和秩序于一体的。节律表现为力度、气势、节奏、韵律和张力结构,这一切虽存在着差别,但无不是具有一定秩序结构的动态形式。其中的力度和气势着重于动力性的方面,但是无论是色彩、形体还是声音,要表现出特定的力度和气势都必须依凭一定的秩序结构。节奏、韵律和张力结构偏重于秩序性的方面,但是显而可见,它们也无不具有鲜明的动势。在各种艺术里,音乐和书法把节律所具有的生命意蕴的这一特征表现得最充分。难怪林语堂总是在谈到中国的书法时一再阐发节奏和韵律对于艺术的重要意义。

书法和建筑一样,是凝固起来的音乐,同时又是墨舞,是看得见的音乐。在书法、音乐和建筑之外,宗白华还激情满怀地说到过“舞”。他说:“尤其是‘舞’,这最高度的韵律、节奏、秩序、理性,同时是最高度的生命、旋动、力、热情,它不仅是一切艺术的究竟状态,且是宇宙转化过程的象征。艺术家在这时失落自己在造化的核心,沉冥入神,‘穷元妙于意表,合神变于天机。’‘是有真宰,与之浮沉’,从深不可测的玄冥的体验中升化而出,行神如空,行气如虹。在这时只有 ‘舞’,这最紧密的律法和最热烈的旋动,能使这深不可测的玄冥的境界具象化、肉身化。”

(美的本质所在的生命精神的全部内涵就这样在节律感应的过程中得以全面生成为主体的生命体验的现实。在这理想化生命精神的体验性持存中,生命向本体之道沉潜,并因圣明的完美充盈而陶醉和狂欢。8)

通过舞,节律所具有的生命精神的内涵全面地表现出来。正是由于节律,宇宙精神那“深不可测的玄冥境界”才有所附身,成为感性的具象的存在,被赋予可闻可见,甚至有肌肤之感、气息熏拂的肉身。对于审美的人来说,通过这具象的肉身化的存在所具有的节律,又感应到那音乐似的宇宙精神和生命意蕴。以节律为载体和中介,

美学史审美特性观念的通释性谜底
节律作为世界生态存在中最原始而本真的信息形式,最早就是以感应的方式成为事物之间相互作用的中介的。随着生命体的进化,信息的接受有了专门的器官,但是感应并没有因此而被取代。节律感应依然存在,而且依然是生命体体验自身生命状态及其与环境的关系,进而加以调节的一种不可缺少的生命活动方式。

生命体的生态存在,不仅与环境之间要进行物质的和能量的交换,也要进行信息的交换,而且信息交换对物质和能量的交换发挥着调解制衡的作用,因为信息交换不只是对外来信息的接收,同时还有对生命状态的反馈。在信息的反馈中,生命体的自主意识才越来越明确,也越来越自觉。对于人来说,由于大脑的充分发展,对信息的接受不仅有高度的分工与合作,对各种信息进行分析与综合,而且形成了以自我意识为中心的反馈机制,于是信息的生态地位就变得空前重要。

还是在动物那里,节律形式的节律特征就开始被作为认知符号而淡化了它的感应动力的作用了。由于认识需要与实用功利以及实践需要的关系更加密切,在人的生命需要的系统结构中处在比审美相对低一些的层次,于是节律形式的认识功能压倒了审美的功能,甚至只把它看作供认知的符号,它那原本最原始、最本真的感应动力的特性和机制就几乎全部被屏蔽了。即使在文艺家和美学家那里,也有很多人失去了对节律作为审美基因的敏感,甚至长期把艺术和审美混同于认识。
由于节律存在和节律感应的上述生态本性,它也就理所当然地是审美活动特性奥秘的谜底所在,它可以对美学史上几乎所有贴近审美事实的特性观加以解释,从而成为美学史上很多审美特性观念的通释性谜底。

首先说影响深远的摹仿说。西方的摹仿说影响了两千余年,中国的“传移模写”和“形似”说也影响巨大。在音乐、舞蹈和绘画、雕塑中,所谓摹仿实际上就是一种外在形状上的感应。通过摹仿,或者由于向美的对象的节律趋仿而美化了自身的生命节律,从而产生美感;或者把那些引起自己美感的对象以强化其节律特征的形式摹仿下来,以作为更为普遍的感应中介。托尔斯泰在回答“什么是艺术”的问题时说:“在自己心里唤起一度体验过的感情,在唤起这种感情之后,用动作、线条、色彩、声音以及言词所表达的形象来传达出这种感情,——这就是艺术活动。艺术是这样一项人类活动:一个人用某种外在的标志有意识地把自己体验过地感情传达给别人,而别人为这些感情所感染,也体验到这些感情。”(9)这里说的是摹仿,实际上也说到了表现,只不过表现所摹仿的乃是自己主观情感的“客观对应物”,比如为自己的心情找一片节律特征相似的风景或者生活场景之类。

至于影响巨大的移情说,就更是基于节律感应才可能的了,甚至可以说它本来就是对节律感应的结果的表述。无论是近代西方的“我移物情”(这主要是立普斯的移情说)还是古代东方的“物移我情”,都是由于主体于对象之间的节律感应造成的。由于节律感应,主体的生命节律于对象的节律形式交融合一,于是或者对象着我之色,或者我被对象之色所移易。植根于先秦气论的锺嵘和刘勰的“物感”说,早就把这种感应的事实描述得很清楚了。西方近代的移情说还包括浮龙李和谷鲁斯等人的“内摹仿”说,揭示的是主体主动被“物移我情”的情况,更说明摹仿与移情本来就是相通的。后来的“直觉”说,实际上就是移情说。所谓成功地表现了情感的表象,作为“直觉品”,就是由节律感应生成的意象。如前所述,节律感应本来就最原始、最本真的一种生命信息活动,常常被有意识的认识活动掩盖和屏蔽着,它的发生往往在无意识之间,而且是基于生命本能的一种敏感。既然如此,说它是直觉,也就自然而然了。审美活动中的直觉现象,大概都应由此得到解释。

上世纪中叶以后影响很大的“生命符号”说和“同构对应”说,一样可以用节律感应来解释;不仅如此,他们还需要节律感应说的校正和补充。说艺术是生命的符号或者一种“类生命形式”,强调的是艺术的符号或形式所表现的生命精神,这与节律形式的生命本性是一致的。进一步,这样的符号或形式怎样对人发生作用,把所表现得生命精神传达给欣赏者呢?归根到底要靠节律感应。认识是重要的,可以帮助理解符号或形式的生命意蕴,为审美的意象灌注相应的理性秩序内涵。但是,这个在认识中生成的意象必须以其生动的节律激发主体的感应,对象的生命意蕴才能在主体生命节律随物婉转的变化中,成为真切的生命体验。

格式塔心理学的 “同构对应”说,突出了张力结构(“力的图式”)这种最复杂的节律形式在审美中的作用。同构对应引起同构感应,即同类相感,这是不成问题的。然而,审美活动中的感应并不都是事先准备好的相同的结构,而更多的却是不同的结构经过感应才趋于一致,彼此交融,物我同一。沮丧的心情可以因欢快的歌声而变得愉快,浮躁的情绪也可以在宁静的山水中变得澄明安谧。这不是同构对应,而是感应同构。这说明,节律感应对于审美活动的内在机制具有更为广泛地阐释力。

这里还谈谈康德的鉴赏判断说。康德把美等同于美感,是因为它只是把主体反映外在物象而生成的审美意象视为审美的对象。他以无功利性、无目的的合目的性、无概念的必然性和无概念的普遍性规定鉴赏判断。引起主体美感的直接对象确实是那个生成于主体意识中的意象,有的符号化的外在物象还必须首先成为生动的意象才能引起美感。但是,作为对象的外在物象,对这个意象的生成所具有的基础性的意义却不可忽视。无论物象还是意象,都是以其节律特征而成为审美对象的。而正是这个节律形式,才具有康德所说的“四性”。

形式的节律特征,自来不在人们的功利视野之内,最多不过是鲁迅当年说的“不用之用”。尽管从生态学的眼光审视节律的生命意义,认识到它是生态调节的重要中介,人们还是习惯于将其视为无功利的存在,而把物质和能量的功用视为有用。因此,康德提出无功利性的规定,是毫不奇怪的。由于美的节律及其感应表现并激发了相应的生命精神,在无意识的感应中人的生命体验趋向理想的状态,这不就是无目的的合目的性吗?节律是非概念的,一个具体的节律及其生命意蕴也是用任何概念说明不了的。然而,它却必然而普遍地通过感应引起美感,这不就是无概念的必然性和无概念的普遍性吗?至于康德所说的“共通感”,应该说也与任何生命都有的引起感应的节律感密切相关。

可以从节律感应说对美学史上关于审美特性和美感生成的各种重要观点进行阐释性的清理,使美学的思维实现推十合一的简化和深化,但这不是这篇文章所能承担的任务。

节律感应这个核心范畴的确立,说明人本生态美学决不只是主题关怀上的转变和提升,而是从人类生态系统的内在构成和活动机制寻求自身的学理根源,以求把美学建立在生命本体的真实基础之上。也只有这样植根于人类生态内部的美学,才可能适应生态文明建设的迫切需要,同时使美学在人文性与科学性的统一中更具有丰满的血肉和氤氲的灵气。“这里就是陀罗斯,就在这里跳舞吧!”人本生态美学把节律感应作为核心范畴,就是在这里确立自己借以安身立命的真正生长点。由此出发,美学必然获得新的不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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